“你觉得这一次展销会能做多少销售?”
谷维洁扭头看了走在她身边的李学武一眼,更远处是工业展览馆门前人头攒动的场景。
“看着是热火朝天呢。”李学武的语气里带着含糊,“展销会,销重要,展也很重要嘛。”
“嗯?”谷维洁有些惊讶地再次仔细看了看他,问:“听你这话的意思——你对这一次的展销会的销售成绩缺少信心啊?”
“呵呵,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
李学武好笑地看了她,道:“您这完全是在曲解我的意思。嗯,对了。”
他微微侧头,挑眉道:“您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销售工作了?”
“就许你关心,我就不能问问了?”
谷维洁笑着转过头,看向了远处东方红广场上的雕塑,淡淡地说道:“销售工作很重要啊。”
“如果您都开始关注销售工作了。”李学武微微摇头,跟着她的脚步继续往前走,不免揶揄道:“那销售工作确实很重要。”
“呵呵呵——”
生活中的谷维洁性格如何李学武不了解,但她在日常工作中是个比较内敛含蓄的人。
就连这笑声都仔细收着三分,给人一种看不够,也琢磨不透的感受。
李学武还记得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她的任职会议上,她盯着自己的位置看得仔细。
再接触,便是在董文学的家里了,谷维洁还抽了他一根烟。
谷维洁抽烟吗?
反正在单位没见过,也没听说谷副主任抽烟,她的身上更闻不见什么烟味。
你要说李学武以前是烟民,闻不见别人身上的烟味,那他现在戒烟了啊。
两人走的不算近,可也不算远,真没闻见什么烟味。
倒是行走着的彼此的距离,更像是两人现在的关系和距离,不远不近。
机关里新来的可能不知道,现在也没人说,从红星厂机关一直到现在的“老同志”心里可能是有印象的。
谷副主任同秘书长没红过脸,几次工作配合的十分默契,都说两人的私交很好。
但实际情况真是如此吗?
没人说得准,就连李学武自己恐怕都说不好,同谷维洁之间的关系到底铁不铁。
你说不铁吧,他还给谷维洁家里送过冰箱呢,可你要说铁吧,两人私下里真没什么交集。
怎么说呢,颇有种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样子。
两人没私下里单独吃过饭,除了那台冰箱更没有其他的往来,你能说这关系很好还是不好?
如果非要掰扯清楚,李学武觉得他和谷维洁之间的关系更像是中年夫妻。
怎么说?
凑活过呗,还能离咋地。
“李主任跟你说了?”
谷维洁走了几步,这才看了他说道:“我跟李主任讲过,关于工宣队的工作还是你在行。”
“谢谢您的信任,不过我能理解李主任。”
李学武丝毫没有在意地看着前方说道:“都说无官一身轻,其实无债也是一身轻。”
他笑呵呵地,表情不似作伪,就算谷维洁仔细打量着他,也没看出是有情绪的样子。
“您甭这么看着我,我还不至于跟您装假。”李学武转头直视谷维洁的眼睛,认真道:“工宣队的工作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这你我都知道,李主任也知道。”
“我不可能一直留在京城处理此事,也不可能遥控指挥,这不现实。”
他捏了捏手指,强调道:“我并不介意做搭架子的工作,我只在意这架子搭的对不对。”
“只有架子搭正了,搭对了,才能给秧苗做好榜样,才能开花结果,您说呢?”
“当然,你做过的事不用说,我们都看在眼里,集团上下也都很清楚。”
谷维洁点点头,走到汽车边看着李学武很是理解地说道:“既然你理解李主任的一片苦心,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他也是怕你在最后的关键问题上绊住手脚,脱不开身子。”
“嗯,我理解。”李学武微微一笑,道:“我已经跟何雨水同志谈过了,接下来她会直接向您汇报工作的进展和具体情况。”
谷维洁走到秘书打开的车门前,认真地看了李学武一眼,点点头,没说什么便上了汽车。
李学武站在原地,目送着黑色的魔都轿车离开,眼角微微眯了起来。
是啊,他得感谢李主任的关心,感谢谷维洁的支持,感谢班子同志的爱护。
委办主任交接出去了,协调和组织工作有了卜清芳的支持他可轻松了太多。
现在工宣队的工作走上正轨,便也要交接出去,他真正需要负直接责任的工作没有了。
好像大家都知道他在集团工作的时间不多了,也都在算计着他什么时候离开。
有的人作壁上观,有的人急不可耐,有的人虚张声势,更有人假仁假义。
当然了,李学武可没有说谷维洁刚刚的表现是假仁假义。
她若是真想负责工宣队的工作,也不用绕李学武这么一圈,那不等于脱裤子放屁嘛。
工宣队的架子是李学武搭起来的,她拆了重建也不是,完全信任使用也不是。
现在看工宣队的工作如火如荼,很得上面的重视和关注,但在他们这个层面,早看清楚一次次活动的实际本质了。
再火热的活动也有冷却的一天,到时候来不及上岸的人说不定要感冒的。
谷维洁缺工宣队这点功劳吗?
她同李学武说的那几句话里有话,尤其是走前深深看李学武的那一眼。
眼神里只有一个意思:好自为之。
京城的集团不是避风港,钢城的工业也不是根据地,哪里都有矛盾和复杂的状况。
尤其是主要负责人的变动,京城这边集团内部人心已经有了活动的迹象,钢城那边恐怕也早就做好了迎接他的准备。
董文学回京是一道坎,李学武下钢城也是一道坎,谁过不去,谁往后都过不去。
——
“还多亏了去年投资的那一百万,否则我们这里的货物都要堆积如山了。”
货站负责人老梁陪同来京城货运站调研的李学武,指了货场的方向感慨着介绍道:“我们也是没想到货站才刚刚运营了一年多,货物进出量有如此庞大。”
“刚开始我们还在想,红星厂有自己的调度,轻易不会有多少货运压力。”
老梁摇了摇头,苦笑道:“那一阵看着堆积如山的货物,我这头发差点愁白了。”
“呵呵,看得出来。”李学武笑着打量了老梁的头顶,点点头对京城火车站副站长高君同说道:“还是一线的同志压力更大啊。”
“是。”高君同惜字如金,听了李学武的话只笑着点点头,并没有说什么。
本来嘛,老梁往自己脸上贴金,他听着都觉得有些过了,李学武“讽刺”两句也得忍着。
高端的讽刺往往是以夸奖的形式表现出来的,只是有的人听不出来而已。
或许是李学武的语言艺术太过于刁钻,亦或者是老梁的机关工作经验不足。
更或者是他听出来了,只是脸皮足够厚,装作没听懂,反正这货站主任又不能因言换人。
“我们用去年红星厂和车站注资的一百万元专项资金进一步完善了货运装卸设备设施。”
老梁手指着不远处介绍道:“新的装卸台和机械设备,新的挂车和卡车车队。”
“现在车队的规模怎么样?”李学武没有继续听他胡扯,直白地问道:“各种车辆都有多少。”
“车队大小吨位车辆总计96台。”老梁倒也不是滥竽充数之辈,真能说得上来,“载重60吨重卡牵引挂车18台,45吨重卡26台,其他都为五吨载重卡车。”
“还是红星厂的关系,我们从红岩汽车直接采购了重型牵引挂车和重型载货卡车。”
老梁看向李学武介绍道:“这两种车型是目前我们货运车队的主力,每天都有货运任务。”
“二汽的轻卡呢?”李学武站在货运通道边上,看着一台台货车绕环岛进站、装货、出站。
确实如老梁所说,重型货车在这里的任务非常的重,以他的眼力看,基本上都超载了。
这年月公路管理对超载没有具体的措施和要求,且以工业建设为目的的货运,谁敢拦截。
所以45吨牵引车拉60吨,35吨载重卡车装45吨,5吨的解放车都敢拉10吨,就怕拉不了。
你都说重型载货卡车超载,散货车间那边的三轮车就不超载了吗?
李学武看着进进出出的三轮车,标准500公斤载重,车斗里全都装上尖的货。
这个时候可没有保险一说,更没有限高,他们想多挣钱,那就往死了装。
只要保证载重在三轮车的承受范围以内,他们都是直接透支轻型三轮车的承载能力。
大不了用赚的钱再买新的车呗!
敢说这话的一定都是赚了钱的,否则谁都舍不得那一千多块。
能用红牛载货三轮,就应该有二汽的130存在啊,李学武却是没见着几台。
按道理来说,二汽的130是四轮,比三轮车稳多了,也能超载更多的货物。
你要说价格,这个或许有可能。
不过二汽也在做汽车加工流水线,很多零部件都是走的供应链采购,成本下来不少。
成本都下来了,售价不也得跟着往下掉?
事实上还真没有,这不是二汽的领导想要赚黑心钱,而是他们没有定价权。
这特么上哪说理去。
用老梁的话来说,130的生产是在计划生产范围内,多出来的部分也是生产计划里的。
也就是说,二汽每生产超出计划一台汽车,明年的生产指标和计划都会跟着提升。
二汽的古力同正在骂娘呢。
老梁的脸上没有幸灾乐祸,可也看不出任何的同情,现在的货运站可不比以前。
要采购货运汽车,用不着看生产单位的脸色,更不用求爷爷告奶奶的找关系。
跟红星厂合作就是有这方面的优势和便利,贸易管理中心算是工业发展最大的作弊手段了。
二汽不能自主定价和三产外销汽车的情况,在红星厂完全不存在,因为红星厂没有汽车生产计划,他们只有冶金和轧钢生产计划。
你要说二汽赚钱,那是真赚了,成本降了这么多,售价还跟以前一样,能不赚钱嘛。
反正上面是很欣喜这种情况出现的,负责销售和生产工作的领导都得到了成绩。
可二汽着急啊。
红星钢铁集团推广生产线和供应链生产标准是全方位的,全国的车企都在铆着劲地干工作。
二汽是较其他企业先一步开发出了轻型卡车,可这不是他们能垄断市场的时候了。
今年全国货运企业不得不捏着鼻子认投,购买130轻卡,或者不知道成本降低做了冤大头。
可冤大头一直有吗?
有了供应链,乡镇企业都特么敢攒汽车了,上面的领导还敢让他们赚这份“大钱”?
二汽现在是想降价,想把市场占住,同时也要把生产计划外的汽车自主销售出去。
现在他们倒是有渠道,贸易管理中心就可以做相关的贸易工作。
可定价权呢?
二汽跟京汽都在京城,论起来也都是一个系的,可亲疏远近不同,待遇也是不同的。
京汽就有相关的议价权限,更有自主销售的能力,二汽天生就缺了相关的配置。
所以货运站里能看见的130很少,大街上其实也不多。
老梁只是就着他了解的情况跟李学武说了一嘴,多的他也不知道。
不过在李学武想来,这件事古力同也不用着急,铆劲生产就是了。
等什么时候新车停车场装不下了,就跟上面说库存积压,损失惨重,看上面怎么处理。
不过有一点二汽得想清楚,产销倒挂伤的还是企业的根本利益,反正红星厂不会这么干。
——
“李——李秘书长。”金牛重型载货三轮车旁,瘸腿的闫解放正在抽烟,却见李学武由着一群人陪同,往他这边走了过来。
他有些紧张地站起身,急忙丢了手里的烟头,磕磕巴巴地打了声招呼。
真跟李学武在院里见着,或是私下里见面,他倒也不会如此模样。
实在是李学武今天这场面和架势,谁看见了都要紧张,这就是威。
李学武可没有想要来吓唬他,或者在街坊邻居面前卖弄露脸,他就是看见了闫解放了,想问问实际情况,看他说的跟老梁说的对不对得上。
“没耽误你干活吧。”他从兜里掏出烟散给了闫解放,又给了其他看热闹的货车司机。
司机们不知道李学武是谁,但能确定这是位大领导,没看车站的领导都陪同着呢嘛。
“没——没有。”闫解放尴尬地笑了笑,举了手里的火柴,示意道:“我这有火,自己点。”
李学武点点头,收起了手里的火柴,看了他们这些司机一眼,微笑着问道:“大热天的,都不躲着点中午的太阳啊。”
“哪里躲得起啊。”有粗汉嘿嘿笑着说道:“从早晨上班到夜里收工,一刻都不敢耽误。”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红色三轮车,“它都快要我命了,都给它挣呢。”
“哈哈哈——”粗汉的话引得一片笑声,大家感同身受,深知这种压力。
闫解放没敢接话,同时也瞥了众人一眼,心道是他们无知者无畏,不知道李学武是谁,自然不用怕李学武什么。
就算知道了也不怕,高高在上的人,跟他们这些大老粗还能一般见识?
李学武确实没有在意他们的玩闹,反而是笑着问道:“我看车多了不少,跟以前比,收入有没有减少?”
“还没到那个时候,不过我看也快了。”
依旧是那个爱表现的粗汉,坐在地上,脚里踩着一支布鞋,另一支不用想了,一定在他屁股
经常干力气活的人都知道,时间长了腿脚酸痛,就喜欢坐下休息一会。
要是怕地上潮气,只把鞋脱下来,坐一支踩一支就完了,等起身干活的时候再穿上。
都是粗汉,没有那么多讲究。
他就这么看着散货装卸台的方向,话语不是很肯定,但语气却信誓旦旦地说道:“这一个月我看多了不止30台车吧?有没有?解放?”
他这话是问向闫解放的,因为李学武这些人始终站在闫解放的身边。
刚开始他们也都看得出来,闫解放是认识这位干部的,说不定有什么关系。
他也算小聪明,知道该说的话说完了,懂得把话头送回来,虽然显得有点僵硬,直白。
闫解放能说什么,他现在恨不得自己是个哑巴,真要是说错了话,得罪了货站领导,那……
那个屁,李学武明显是来调研的,听不得真话回头要说他,他说了真话货站领导要收拾他。
他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说啊,你不是能说嘛,你多说点,省的我开口了。
闫解放此时就是这么个心理,破嘴老侯的破嘴他是烦的够够的了,嘴就像是特么租来的。
“看来散货出的也很快嘛。”
李学武并没有为难闫解放,看着散货通道进出的货车,对老梁问道:“在咱们货站干活的散运货车有多少,你们有没有统计过?”
“不用专门统计,看进出货数据就成了。”
老梁解释道:“一车是一车的,车牌号不同,统计的数据也不同,是要算运费的。”
李学武顺着他的话也看见了散运三轮车身上涂装的大号车牌号。
京城的三轮货车有车牌子吗?
答案是一定的,这年月连自行车都有车牌子,后来还有自行车驾驶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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